傍晚,母亲打来电话,说过两天她和父亲想到我家来,一起祝贺一下我的生日。 {* z/<
“不行,妈妈,我很忙,恐怕没有时间招待您们啊。贺不贺生日,都没关系的。”我慌忙地就答了。 b>Qrs*e
“哦,这么忙啊——”母亲有一瞬间的停顿,又说:“那你自己要记得煎两个荷包蛋吃了。我和你爸就不给你添乱了。挂了啊?!” F`5NF<,
“知道了。”我分明听出了母亲浓浓的挂念和丝丝的惆怅,但我还是坚持己见——我最近手头至少有五项工作要赶,这份忙碌和紧张让我内心充满了沮丧,我并不希望我的父母亲看见我的这种工作状态。 $Vx."w]K8
夜就随着我对母亲打来的电话的回味而漫过来了。我没有开灯,任黑暗吞噬了我所在的办公室里的角角落落。 /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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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思绪的绵延中看到了一缕霞光。“生你的那天,已是傍晚呢,但天际仍有霞光。”从我记事起,每每生日,母亲都要这般的讲述,而我随着年龄的增长,往往是要感叹母亲的陈词何以年复一年不曾有半个字的变换的。“或许正是那缕霞光保佑了你们母女呢。”父亲在某一个我的生日,面对我的感叹,告诉我生我的那天,母亲在单位医院的病房里足足已经发作了两天两夜,疼痛使得她紧抿的嘴唇有些扭曲,但母亲孑然不肯喊叫以减轻痛楚,倒是要进产房的那一刻,母亲拉住了父亲的手,说她是过敏性体质,如果有不幸,恳请一定要尽量保留住我的生命。“不要胡思乱想吧,你看——”父亲扭转头原本是想抹去泛在眼底的泪的,但他看见了什么啊,过道窗户外的天边霞光满天。 NsvW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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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今夜,我在黑暗里再次面对那抹鲜亮的霞光,突然感悟到,我的生日,不也正是母亲的生日么?岁月的张力与流程是在人收获了喜悦或体验了失败的痛苦、成功的欢乐才感知的。在那一天同时诞生的其实是两个生命:一个是有形的鲜活与无知期待启蒙的我的出生,另一个是无形的情感与灵魂交融的母亲的新生。 ~PVK W
每个人都记得住自己出生的日子,但有多少人能记住母亲在这一天生产时所承受的心灵和身体上的痛苦与欢乐?幸福与震撼呢? }n 9|gze
母亲60岁了,年轻时她曾很努力地工作,很先进很优秀过。这是可以从母亲保存的连续十五年的单位职工代表大会代表合影照上她的身影上看到的。退休以后,她和父亲在家门口开了一片小店,经营着日常的生活。但现在她老了。记得去年有段日子,总听她念叨昨儿梦见我的外公外婆了,她想和父亲四月的时候,回老家去给仙逝多年的他们做清明。我未置可否,但我私下里跟弟弟和弟媳妇说,母亲届时真要回老家去,切不可以种种理由推拒,只管和老家的亲戚们商量安排好他们的行程就好。 .\6a<q2\
但直到六月,母亲和父亲仍未起程。有一天,我就问了母亲:“要在外公的忌日回去么?”母亲深切地看了我一眼,摇摇头,说:“还是算了吧,眼下你小弟刚买了房子,生活就显得不宽裕了,我和你爸爸每天守着这小店,每个月也能省下些青菜钱,多少也能帮衬补贴他们一点呢。等到明年再看看吧。” k??ze+I\SA
而今年的四月不是忽而即至么?年年我生日,母亲都是要做好了一桌子我爱吃的菜,叫我回家过的。今年她却以商量的口吻与我说,我长大了,她想到我家来为我过生日。我想起前些日子,我出差回来到家里打了一个转,依稀听母亲说她又梦见了我的外公外婆,当时我的心猛地还惊悸了一下。 * )?e
是了,母亲老了,尽管她和父亲一同斯守,但他们仍然还是有了厚重的寂寞感,这全然要怪责于我们这些做子女的,自顾了忙碌充实自己的日子啊。 'bSS@"?$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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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时候,几乎每一个星期天我都要踏着外婆家门口长长的青石板路,穿过一座长满青苔的石桥,到河对岸的嵋山顶上,巴望云烟掩没的大山脚下,母亲会和她的铁路一齐踏进外婆的家园。而每一次,都几乎是循着外婆的唤声,怏怏地归来。外婆就轻轻地抚着我的头:“傻囡囡,好好念书吧!你妈妈修的铁路离这儿还很远呢——。”我也就懵懂懂地点头,于外婆的叮咛中感觉母亲了。 RJ;Ba=j1
有一年暑假,母亲写信来,说想接我到单位过个假期。我那时已上初三了,仍然抑止不住兴奋,一夜辗转未眠。第二天,随了大舅踏上去看望母亲和她的铁路的行程。 un]_kn_
那是一个荒凉的山岗,我踩在地上的鞋早已被厚厚的尘土覆盖,几排竹篱笆房子被烈日炙烤着,蔫蔫地站着,一个单瘦的身影被暴日夸张地浓缩成团,立在一棵蝉鸣不已的树下。大舅推着我:“囡囡,你妈妈在张望你呢。”我却不肯挪动脚。母亲两年多未回去,就是留恋这个穷困、闭塞、荒凉的地方么? pI22
母亲终于看到我们,惊喜跑过来,一把拽了我的手,生怕我飞了似的:“让妈妈好好看看。” T]3*OlfN
我被看得窘迫起来,便移了视线看远方。一瞬间,竟觉得我又站在嵋山顶上,母亲离我很远很远,她和她的铁路仍掩在山那边,没有蜿蜓到外婆的家园。我说:“这么个穷沟地,铁路有什么修的?” hQ5;kO
母亲一怔,继而平静地一笑:“不修不就更穷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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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惊讶于母亲的回答,将困惑与探究写在眼里,定定地望着她。母亲倏地红了脸:“囡囡,妈讲得不对么?” ;i)mL*.
很多年以后,我依然记得母亲红了脸的那一霎那间的美丽。那其实就是一个平凡的人对她所从事的职业的挚爱的自然流露,就如同她对于生活的认同一样,表达得平平淡淡,真真切切。母亲读书不多,但极勤劳,因连续多年被评为先进,队里要安排她当材料员,母亲推辞了。面对我不得其解的诘问,替我掖了掖被角说:“囡囡,妈都三十五六的人啦,修铁路修了十八个年头,习惯了在工地劳作,那材料员的空缺留给书读得多的青年更合适。” u-vUDgT
在和母亲共处的日子里,我又真实地感到母亲通达自然、不失幽默的一面。她谓我酣睡如泥,只一个“泥”字便入木三分地刻画出一个小女子世事不谙,清清爽爽地无忧无虑状。又谓我擦润肤霜,犹如粉墙,食指一勾,挑一团面霜,敷于脸,涂之,遮了瑕疵,也掩了自然。 Y8&4,0
及至我亦加入筑路大军的时候,也就早已从母亲那儿学会了乐观勤勉,也习惯了筑路工以苦为乐的生涯。 BCZ|I1B~
然而,有一天,我再一次被母亲的红了脸而震撼。 & {~h%r
母亲按规定递了退休报告,心情一直不好。一种欲语还休的失落与寂寞在她的心底滋生,猛劲要往外窜,我约了小弟一同回家,陪母亲聊天。 \Achw.
小弟海剌剌地侃他的书社,末了,说妈你退休吧,帮我照看照看门面。这铁路是平行线,没个尽头,你修铁路总得有个交叉点,歇息歇息吧……母亲抬了胳膊,仿佛不经意地揩了一下眼角,她忽然发觉我一如那个站在嵋山顶上,巴望母亲和她的铁路进外婆的家园的囡囡,定定地望着她,倏地就红了脸:“咳,人不堪老啊,我退了休,还能跟着你爸在这单位飘几年呢。” 2[Hk3v'.~
母亲与铁路同修出一份挚情。 P4 l;l]'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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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暗并不能掩盖我的愧疚。 rG.+K`
我哽咽着,听见自己的心说:“妈妈,今年过生日,我还要和你们一起过,我有很多话要跟您说。” > }l{[>@
我期待着生日那一天,依然霞光满天。 WAQUWcz 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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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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